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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北羌塘无人区考察散记(作者:郑 度)  
          2010-06-21    【关闭】  
 

作者:郑 度*

近几百万年来,青藏高原不断崛起隆升成为世界屋脊,是全球瞩目的独特地域单元。为了探索高原自然界的奥秘,20世纪60年代起,我和许多同事一道参加了中国科学院组织的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。

在先后完成了西藏和横断山地区野外考察和研究的基础上,我们把目标转向喀喇昆仑山和昆仑山地区。这一地区气候寒冷干旱,条件十分严酷,历来研究程度低。尽管随着年龄增长、体质下降,并承受着待遇低、工作与生活条件差的困难,我们这批与青藏高原结下不解之缘的中年人,仍然满怀信心,积极争取承担这一艰巨的任务。参加项目答辩评审的陈述彭先生极其风趣地形容这是“三五牌”的项目,就是指我们这一批50岁上下被称为“老青藏”的中年人作骨干,在海拔5000米的高山高原地区进行为期5年的考察研究。

1987年盛夏,考察队在叶城集中,经过几天的紧张准备,于7月20日沿着新藏公路,翻越险峻挺拔的西昆仑山向羌塘高原进发。经过4天600多公里的颠簸,我们来到藏北高原的门户——甜水海。它和阿克萨依湖在古代曾相互联接,为面积几千平方公里的大湖,约为当今湖泊面积的6倍。随着高原的不断隆升,气候越来越寒冷干旱,甜水海也变成充满盐类沉积的干涸盆地。海拔4850米的兵站和邻近的机务站是这里唯一的居民点,常住居民不足20人。建于60年代的房屋由于强烈的寒冻风化和融冻作用,墙壁严重崩裂,房顶倒塌,破损不堪。现在的新站是70—80年代新建的新二代、第三代建筑物,具有抗融冻作用的结构。

由于海拔高,空气稀薄、氧气缺少,初到高原的人在这里普遍有严重的高山反应。科考队在兵站院子里架起了天线,和山下取得联系,队员定时观测气温和风,观测冻土的钻井和剖面,一下子热闹起来,活跃了兵站的气氛。然而,大部分队员都有高山反应,普遍食欲不佳,头疼失眠,甚至呕吐不止。有的高山病比较重,随队医师不得不动用氧气罐以解燃眉之急。过了两天,虽然大家还有反应,但都希望到野外去走走,说不定比卧床休息更有效果,于是安排了在附近的考察活动。

从龙木错南侧我们离开了新藏公路干线,向东行驶约50公里,来到马头河旁。河滩附近有一座用牦牛毛编织物搭起的黑色藏式帐蓬,身着长袍,腰系彩条围裙的藏族妇女正在羊群中挤奶。她们那红棕带古铜色的面颊和强壮的体魄,是高原上烈日寒风塑造的标志,显得格外健康。由于语言不通,我们没有逗留很长时间,给藏族牧民留下所需的一点药品,便继续赶路了。此后十多天,我们没有碰见牧民和帐蓬,进入了北羌塘的“无人区”。

这里的高原面和湖盆多在海拔4800—5000米以上,终年寒冷干旱。大片地域没有人畜可以饮用的淡水,或仅在雪山附近有季节性流水,长期以来只有少数藏族牧民在暖季到边缘区域放牧。

海拔4900多米的拉竹龙营地接连三个夜晚都下了雪,但白昼的太阳又使它融化了。我们藏北分队和古生物组前往古里雅山口考察,由于地势开阔平缓,加上大比例尺地形图的帮助,只花两个多钟头便来到垭口附近的河滩地。我们匆匆用过午餐,便乘车朝古里雅山口方向行驶,随山坡上的车辙迂回攀登,行约12公里来到一平缓山顶。大家分头采集岩石和植物标本,观测记录土壤剖面。

我们正在平缓山顶上定位,寻找和确定山口的位置,地貌学家李炳元仔细对照地形和地图,发现脚下就是古里雅山口。没想到今天我们坐在汽车上,竟然不费气力就到了昆仑山上有名的古里雅山口。想想50多年前我国植物学家刘慎谔只身从这海拔5600米的山口翻过昆仑山进入藏北高原。今昔对比,考察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变。

次日上午,汽车北行不到10公里便来到古里雅平顶冰川的前缘,冰面平均坡度仅4度左右,冰川前面为高约30米的冰墙,有冰柱、冰钟乳等,在阳光照耀下晶莹夺目。乘汽车能这样近距离接触冰川末端是少有的,也许是今后可以开发的旅游资源。冰川前缘仅十余米处有第四纪末次冰期的终碛,说明当时冰川规模比现在略大一些,但也不足以说明第四纪存在着高原大冰盖的假说。

由于路况比较复杂,经过5天的颠簸,我们来到距新藏公路干线约500公里的腹地深处。这里海拔4700—4800米,地势平缓,气候干旱,植被稀疏,景色荒凉,野生动物也较少。有一条河靠远处雪山融水补给流经此地,流量相当可观,我们便在河边坡麓安营扎寨。队员们都打开行李,晾晒卧具和衣物,纷纷到河边盥洗、擦澡,清洁一番。测绘队于70年代在这里工作过,命名为英雄地。随队的人民画报社记者老杜指挥规划宿营地的布设,通讯班则架起天线给远在1000公里外的联络总部发出电报“科考队胜利到达终点大本营英雄地”。

“英雄地”是测绘队命名的,他们的确是默默奉献的无名英雄。细想起来,当今世界交通发达,每年到南极洲考察研究的人也有成百上千,但到过藏北无人区腹地的却寥若晨星,充其量也不过一二百人,我们也算得上是“英雄”了。大家商议,要为这次藏北高原无人区考察留下纪念,也许若干年后,人们可以乘直升飞机来这里旅游呢。于是从大车上搬下一条两米多长的厚木板,用烙热的铁条刻上“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队,1987年8月”字样,另一面还烙上参加这次考察17名队员的名字。几个人将木板抬到营地附近的浅丘顶部竖立起来。当天外出考察的小分队归来已是黄昏,大家仍争相在这高原的纪念碑前,在这未来的“古迹”旁摄影留念。

在无人区十几天、上千公里的行程中,虽然见不到人烟,却进入了世界最高的动物园。一路上经常见到三五成群的藏羚羊和藏野驴。值得一提的是胜利达坂与离群野牦牛的一场遭遇。为了拍摄野牦牛的特写镜头,我乘坐的吉普车从侧旁缓慢行驶并逐渐靠近,那头野牦牛顿时停下来,侧转身横立着,突然瞪大眼睛、翘起尾巴、毛发竖立奔袭过来。司机小石没想到来势如此凶猛,赶紧急转方向盘掉头,回头看那牦牛却站住了,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甩尾走开了。为拍摄野牦牛的雄姿,我鼓励小石再往前进。这回我们没敢下车,坐在车上抢镜头,谁知那野牦牛口吐白沫冲过来,小石敏捷手快,急忙掉转车头,但那野牦牛行动更快,低头用猗角在小车左侧猛撬,吉普车“卡达”一声倾斜了。小石加大油门急驰飞跑,停车检查一看,车身留下明显的伤痕。

美马错西边耸立着险峻的雪峰,一天清晨出发时,满地遍布着刚下的新雪。突然,发现远处山麓雪白背景上黑斑点点,是一群野牦牛,有70多头。野牦牛群发现了我们这些不速之客,很快集中靠拢,然后又颇有秩序地沿着山麓转移。大家兴致勃勃,尾随跟踪,试图接近野牦牛群,以拍摄珍贵的镜头。但见几头公牛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,担负着断后保护的“任务”。想起上次吉普车与野牦牛遭遇战的情景,司机不敢冒然前进,野牦牛群逐渐撤退转移,我们也只好绕道前行了。

这次我们前往藏北高原无人区腹地考察可以称为一次探险活动,但当今有着较完备的地图资料和较好的通讯设备,因而决不是一种冒险。考察的目的性明确,路线也有周密设计和安排,所以我们和原课题组留在新藏公路主干线上工作的同事约定,一定在期限之内返回到龙木错附近的岔路口。离开拉竹龙虽然比较早,但为了避开过河陷车,沿途耽误了些时间。来到马头河边,半个月前路过的帐蓬还在原处,藏族妇女正忙着给羊群挤奶,这时我们才发现已是下午时分,天色不早了。不久,天空飘着雪花,原有的车辙多被雪盖住了,车队的速度不得不减慢下来。来到主干公路上已经漆黑,在那里早已有两辆车开着大灯给我们引路。原来地质组的同事们今天一早就到这里来迎接,如果再来迟,他们可能南下到日土县去了。

当晚我们在龙木错南侧湖滨扎营,连夜在风雪中支起帐蓬,一直忙到下半夜。别离了多日的同事们互相畅谈了无人区内外考察经过,有趣的见闻和科学研究方面的发现。次日清晨起来又忙着拆卸营地,分车和装载行李装备。因为藏北队的专业人员要南下班公湖滨的日土继续考察,而通讯班和几位驾驶员又需下山去叶城,承接新的任务。过去二十多天大家一起生活、工作,成为无人区的流动居民,相互间结下了深情的友谊,纷纷握手告别,预祝旅途顺利,工作圆满成功。

(原载于《中国地理学90年发展回忆录》,吴传钧 施雅风主编,学苑出版社)



*郑度(1936—),1958至今在所工作,中国科学院院士。